相信許多參加國考的學員都是第一次接觸政治學。
在講課之餘,我常希望能「輕鬆」地問大家:喜歡它嗎?!
我猜,持正面學習觀的學員應該會比較客氣的說:好博大精深的一門考科!
而持比較負面學習態度的學員大概也會這麼看待:好艱澀的內容~~考這個對公職生涯有用嗎?
以下是中央研究院胡佛院士的部份訪談稿,雖然原先的對象是高中生,
但希望對政治學這門考科有「人生困惑」的學員提供一些「敏感度」方面的培養。
(我經常在想:只會背法條的公務人員常被譏為「法匠」;而「政治學」就是希望各位準公務員
能琢磨出一顆「體會之心」,如此一來,行政學上所謂「行政關懷」才有落實之可能!)



一、 是什麼吸引您去唸政治學的?

我唸政治學起步比較晚,大學法律系畢業後才唸政治研究所。高中時就開始分組,我唸生物組,後來考上京陵大學農科,我認為唸農科可以幫助農民改善生活,對國家的幫助很大,蔣彥士先生、楊國樞先生也都是唸農科。從大陸來台灣時因為身體不好,醫生說需要多休息,因為唸農藝系需要育種、田野調查,怕身體吃不消,所以希望轉唸別的科系。

民國四十年我考上了台灣大學法律系、中興大學農科及師大生物系。後來選擇唸台大法律系,唸了很多的規範、制度、條文等基礎性的東西覺得很好。那時侯我常常在想,這些條文的背後是什麼?就在那時侯我開始對憲法產生興趣,憲法裡面有很多原理、原則,但是這些原理、原則都是政治性的東西,和其他法律比較不一樣,例如像公司法、民法這一類偏向人與人之間的衝突、財產、債權等。可是憲法不一樣,憲法牽涉到國家立國的原理、政府的結構、人權等。進了法律系之後,就對民主政治產生濃厚的興趣,對人權有相當的信念。也開始談﹁思想﹂、﹁文化﹂的問題,總是覺得要有新的文化、新的思潮。我和一批同學一起辦雜誌,這本雜誌在台大很有名,叫做﹁台大思潮﹂。當時受到﹁五四運動﹂的影響蠻深的,可以說是後五四運動的浪潮,那時候很重視思想、文化、改革,所以對民主、人權就產生影響。在這個情況下,我對憲法就產生極大的興趣。

台大法律系畢業後就考慮將來要做什麼?大部份的同學到司法界服務,這些同學現在在司法界都非常有前途,不過我當時並不想從事司法界的工作,希望對政治的問題做進一步的探討,另外我對文化思想有興趣,希望在這個部份做一個鑽研。那時候︽自由中國︾雜誌很流行,常常有人問我是不是受殷海光先生的影響,其實我和殷先生沒見過面。我們這一輩的知識份子,由於受五四運動和個人生活的體驗的影響,一方面覺得中國應該要富強,另一方面覺得應在制度上改革,不是只喊一喊﹁反攻大陸﹂就可以解決,有很多更深的問題要談。但是那個時候的政府相當程度違反憲政,用臨時條款,把很多憲法的條文凍結,用特務箝制民主政治的發展。那時候覺得必須要對社會有所貢獻,希望現代化的觀念能發展出去,所以那時候在台大推動﹁新文化運動﹂,希望結合傳統與現代,把思想再推展出去,這些都影響到我做學問。

做學問一定要有胸襟和基本的價值觀念。假如人生的境界小小的,可能做不了大學問,這和人生觀有關。所以我後來就決定再去念研究所。當時政治研究所不多,政治大學政治研究所的師資都是一些比較新一點的,留英美的老師較多。那時候覺得政大研究所很好,而且那時政府也很重視政大政治所,因為要﹁反攻大陸﹂,需要有高級的人才。台大法律系畢業後,就去考政大政治所,競爭很激烈。當時的老師有薩孟武先生、鄒文海先生、王雲五先生等。念政治所之前就把台灣有關政治學的教科書就先看過了,看了之後有一個感覺,好像談來談去都是談制度,比較是一種形式的規範。其實政治跟人有很大的關係,因為制度是人訂的,但是那個時候﹁行為科學﹂還沒有興起。我覺得政治應該是有﹁靈魂﹂、有﹁血肉﹂的東西,所以在入學考時在考卷上寫這些,結果分數很高,我想教授們對我的想法蠻欣賞的。所以我現在對政治學的探究,主要都是與政治行為有關。後來覺得需要再到美國進修,因為我對憲法還是很有興趣,到美國時就唸政治研究所,這是我求學的過程。

二、 過去有那位偉大的政治學者對您的啟發最多?有那位人物對您的思想及生涯有最大的影響?

我剛剛提到,在國內的時候,某一種程度與生活體驗有關,如果生活體驗不夠,光是有一個偉大的學者對你的影響還是屬於比較浮面的,我個人的想法是,自己一方面要對基礎理論的東西多了解,一方面要有生活的體驗,對歷史、文化要有深入的了解,這是很重要的。如果只是對基礎理論的了解,可以做很好的傳播者,但是如果要做一個有啟發性、有研究的學者那就不夠,如果有生活的體驗,再加上學者的知識,就會比較有批判性(critical),有自己的看法,可以驗證這個看法對還是不對,就會有自己的東西出來。對國家有感情,有這一股推動的力量,才促使你去做。除此之外,當然也要有理性,這是需要搭配起來的。基本上,我一方面看書,一方面和自己的生活結合在一起,形成一種dialogue(對話)的關係,對做學問有幫助。我自己檢討後覺得沒有那一個學者對我有很深的影響,因為我是走自己的路。在這之前當然有很多學者影響我,但總覺得都是在講國家的關係,好像沒有把﹁人﹂擺進來,這和我個人的生活體驗有關。中國政治搞得那麼壞是和人有關,要不是人自私自利、思想不現代化、對很多東西一知半解,不會搞成這樣。這一點對我蠻重要的,我不是那種書呆子型的學者,比較critical一點,好的我們要吸收,不是照單全收,我相信自己可以創造的更好,這是我基本的個性。

我常常講﹁盡信書不如無書﹂,不要老是講這個學者有什麼見解、那個美國學者有什麼意見,應該想想自己有什麼意見,我想這和我們的教育有很大的關係,很多學者也一直在修正他們的理論,為什麼我們一直黏在上面不動呢?這一點蠻重要的。我是有受一些學者的影響,但我並不是哪一派,我沒有派。我比較注重﹁人﹂、﹁文化﹂、﹁行為﹂,從科學的精神去作研究。例如我們那時在中研院進行社會科學本土化的研究,總覺得研究本土、中國、台灣,希望得到的理論能夠解釋的更大。根據我們本土的環境做研究,但是得到的成就要更大,而不是將某一些西方文章翻譯成中文,就叫做本土化,我想這太形式了。我比較難被某一學派所套住,做學問的時候一定要腳踏實地,根據資料、科學的方法去進行。

我對政治的關心,和我從小唸的書有關,從小唸的書是孟子,非常喜歡,因為它有很多對話,不像論語,它的對話比較少,孟子比較生動,而且是我啟蒙的書,受他的影響很大。近代的政治家、思想家中,我覺得 中山先生對我影響也蠻大的,他講的東西的確和中國有關,我不把它當教條來看。梁啟超、胡適之、張君邁等人對我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影響。後來到美國唸書,先開始從比較政治與政府、憲法入手,當時選憲法的課,以為在台灣已讀過憲法,應該不難,所以選讀美國憲法的判例法(American Constitutional Law),每天要看許多的判例,非常辛苦,但是對我的幫助非常大。那個時候的大法官例如馬歇爾等有名的判決非常的好,對我來講非常的重要。美國憲法是人類第一部成文憲法,所以我就耙梳它,它怎麼來的?美國這些新教徒、清教徒怎麼會跑到美國來?它怎麼會有契約(Contract)的觀念?美國制憲會議記錄的第一手的資料中,制憲會議的代表如何發言?如何形成妥協(Compromise)?以及美國革命、開始制憲的地方,我都親自體驗過,對我來說親身體驗是很重要的。

另外,我唸判例法、憲法的制定、政治思想,以及美國一些政治思想家的大作,從自然法的觀念,到契約論的觀念,這些對我憲法的觀念有影響,對憲法的基礎也比較牢靠。我也受到像洛克、盧騷等西方自由主義思想家的影響,但是對這些西方的思想理論制度,我們在台灣的學者,往往受到一些政治哲學的影響,像盧騷的影響、洛克的影響等等,這是一派。我想包括胡適之先生、殷海光先生都是這一派自由主義思想的延長,這一派當然也影響到我。但是我感覺我受到落實民主法治這一派的影響比較大,也比較深厚。像英國人Blackstone 、Coke、Marshall等等,這些人都是從﹁法﹂的觀念來闡揚民主和自由的理論。在美國這一派是和洛克連在一起的,但是在我們中國不完全是如此。中國也有這樣的學者,像張君邁先生,他和胡適之先生不一樣,曾經為了玄學和科學有一些爭吵;像陶百川先生、梁啟超先生、宋教仁先生還有我,我們都是比較傾向於這一派的觀念,不是談憲法的哲理,而是進一步從法治、憲政的觀念來談。常常有些學者和我有不同的意見,但是我的法律學背景使我從邏輯、科學的立場來看問題,不願講泛泛的話。

後來開始接觸到政治行為方面的東西,曾到耶魯大學做訪問教授,那個時候是耶魯大學行為科學最盛行的時候,是我平常很重視的一個方向。憲法也有文化的問題,台灣也有憲法,但是為什麼不能好好施行?為什麼還是有人治?憲法條文凍結在那裡,然後再制定一個臨時條款,這後面一定有文化的問題,所以我在耶魯大學的時候就考慮到這個問題。當時有兩個學者Almond和Verba合寫了一本Civic Culture(公民文化),我覺得蠻有價值的,他的架構我不一定同意。在台灣我們自己發展了一套架構,但是基本的觀念和他有相當的關係。另外,David Easton提出政治系統論(Political system),這些都對我有一些衝擊。1969-70年回來台灣後,從政治文化入手,重新發展我自己關於政治文化的架構,一直到今天。另外,我感覺政治學一定要重視實證的研究,不能只是空談,所以開始運用統計的方法、量化的方法、抽樣的方法。那時在政治學界引起相當的爭議,系上的同仁不能接受,他們都是談制度的,認為政治不能用數字來表達,我那時講Easton的 input、output觀念,很多學者不能接受,造成我蠻大的困擾,現在的情況已經和當時不可同日而語了。

三、 二十世紀即將結束,現在修讀政治學好嗎?

過去一般人對政治學有一些誤解,因為把政治學和現實的政治聯想在一起。學者和政治人物扮演不同的角色,我認為政治學是社會科學中非常重要的一門科學,我們是研究政治的關係,政治關係最根本的就是探討權力的關係,有了人群就有權力關係的存在。人群在社會各方面都有,最小的單位例如家庭、家族、社團,大至於一個政府、國家,都是一個群體。有了群體必然有權力的關係,過去傳統的政治學是把權力的關係放在國家和政府這一方面談;從政治行為來看,在家庭當中就有權力的關係。例如父母對我們有比較大的權力,傳統的家庭父母的權力是絕對的權力。現在的家庭比較民主,兒女有相對的自主權,更多的自由、平等權。西方學者說天堂有上帝,上帝的權力最大,我們有菩薩、玉皇大帝最大,地獄有閰羅王最大,很多小說寓言都和權力脫不了關係。這種權力假設我們不去探討,對社會科學本身就不可能有更廣闊、更深的知識。進一步談,這種權力的關係是影響與被影響的關係,被影響時覺得有壓力,影響別人時,別人抗衡,你也覺得有壓力。就像有些人說政治不要去碰,碰了會很痛苦。實際上在日常生活中不得不去接觸,這就是你的生活,離開不了,在人群裡面就會接觸到政治。經濟、社會、國與國間都會受到政治的影響,我們不要逃避它。這種權力的關係很值得去研究,因為過去沒有好好的做研究,或受現實社會的影響,沒有有視野、有基礎的學者一起來做,所以對政治的了解不夠,將來能有一個方向去關心它、分析它,找到裡面的問題、找到理論去解決問題,然後提高政治生活的素質,我想這是大家願意做的。

四、 高中生要如何發現自己具有研讀政治學的天賦和特質?

首先要對社會國家有一份關懷、愛心,這份關懷、愛心與小時候家庭教育、學校教育以及現實社會給我們的衝擊都有關。你必須要有人文關懷,沒有這份關懷,人生的境界就比較個人化,這種人對政治學不會感興趣。另外也必須多體驗社會的生活,要多了解現實生活。我們年輕的時候,經歷過八年抗戰及西方社會對中國人的壓迫,有這樣的人生經驗。現在的年輕人當然也有一些經驗,但是要對這些經驗敏感一點,不能太麻木,麻木就變成不仁,多體驗人生,這是很根本的。做政治學研究,特別是社會科學的研究,並不單純,一方面要對學科或希望進行的研究有一個整體的看法,因為政治牽連的很廣,和其他因素有交互影響,例如家庭和國家,要有大的視野;另一方面研究的時候必須很具體、很落實、很精細。一方面要能大、一方面要能小,比一般的研究來的更困難。這和自然科學不一樣,可以不斷的做實驗。我們觀察一個選舉行為,如果觀察的不好,不能要求重選,要有非常敏銳、精確的觀察。所以社會科學的研究絕不比自然科學的研究來的容易,要對人有體驗、有洞見(insight),從自己體驗自己,然後看大,這樣才能做好研究。薩孟武先生曾經說過一句話我印象非常深刻,他說:﹁做社會科學研究的人數學要好。﹂但是我們念社會科學的人都是怕數學,不然不會念社會科學。我非常同意他的話,數學好,邏輯推理能力就好,比自然科學更需要有整體的看法和分析能力。這和西方不同,只要有興趣就來念。這點是很重要的。

資料來源:http://hsc.social.ntu.edu.tw/speech/politics.ht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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